股票证券投资 姜纬:摄影的立法者
付羽“银盐写生”个展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是2019年的《一树柚子》。我也很喜欢股票证券投资,但听到付羽说起这幅照片的渊源,则是另一种感受。
付羽 2019
1922年,阿尔弗雷德·斯蒂格里茨和尤金·阿杰都拍了一幅苹果树的照片。
在这之前,画家或摄影师描绘、拍摄树木,都在一定距离外,画面往往包括了整棵树木。而斯蒂格里茨和阿杰的照片异乎寻常。他们相隔千里,却不约而同作出了一个动作:走到树干那里,回头仰视果实和树叶,还有光线。
阿尔弗雷德·斯蒂格里茨 1922
展开剩余95%尤金·阿杰 1922
付羽觉得从拍摄时的仰视,到看照片时的平视,一转之间,苹果好像蹶出来了。我的理解是:摄影师从树干回过头看,他成为树干,苹果、枝叶透着光,亲切,温柔,扑面而来,照片注入了更多人的情感。
这十几步,是一个摄影史意义的非凡转折点,开创了新的视角,给予摄影师更为宽广充裕的观察方式,以至于约翰·萨考斯基暖心的想象两位大师是同一天拍的。
照片可以这样拍,也能够那样拍,视角、距离的转换转折,引导出来的自如和自由,如石头丢进水面泛起的涟漪,绵延不绝。我想起了埃里克·索斯最赞赏的罗伯特·弗兰克《美国人》里的一幅照片,1956年拍摄于蒙大拿州巴特的旅馆窗口,完美呈现出一个杰出摄影师既往外看,同时又能朝向自己内心。
罗伯特·弗兰克 1956
今年三月,我在北京的付羽工作室看展览和画册印样,当看到《玻璃瓶堆》时,付羽笑言:“萨默拍过碎玻璃后,摄影师看到这个心痒痒了。”我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1943年,弗瑞德里克·萨默拍了一幅《玻璃》照片,是他最著名的照片之一。地上满是破碎的玻璃片和玻璃瓶,需要合适的视角和光线,才可拍到饱满的细节,让“不堪入目”的现实场景转化成好看的“照片”。既要避免一些玻璃的过度反光,又得利用玻璃的反射使得细节愈加丰富,同时还要掌控好画面的平衡。从此以后,许多摄影师看到类似的东西,碎玻璃,玻璃瓶,塑料瓶,塑料薄膜,用付羽的话来说:“总忍不住想拍一下。”
弗瑞德里克·萨默 1943
付羽 2019
说到弗瑞德里克·萨默,1940年代他拍摄的亚利桑那州景观系列,将山谷、荒漠画面进行平面化、抽象化处理,尽量消除景深和透视。这种处理来自于他对摄影与现实关系的看法,影响长远。付羽2016年拍摄于内蒙古哈腾套海的照片,稍远看是抽象化的画面,凑近看,充满了各种好看耐读的细节。萨默这种对景观的处理方法,也影响到了以拍摄城市景观见长的上海摄影师郑知渊的作品。
弗瑞德里克·萨默 1943
付羽 2016
2014年10月,我在上海国际摄影节策划了哈里·卡拉汉的展览,那些精妙绝伦的原作是靳宏伟先生收藏并慷慨借展的。付羽专程赶来观赏,流连忘返,从拍摄取向,到制作技艺,他看的全是门道。
卡拉汉以抒情的方式提挈和拓展了美国摄影新风格的抽象趋势,几乎以一己之力扭转了当时社会现实题材占主导的视野局限。他拍了不同季节的草,有些只是雪地里的几棵。于是,草成为了一个内容。于是,付羽的作品出现了很多蒿草,秸秆,北方高天朗日下的青纱帐,一万棵草沐光迎风摇曳生姿。“这一万棵草,漂亮透了,全都闪着光,全都往外拱,每个都有边线,每个都有转折,每棵草都有脾气,那一看着可好看了。”
哈里·卡拉汉 1965
哈里·卡拉汉 1941
哈里·卡拉汉 1943
付羽 2018
确实,这些照片拍的都是寻常物象,摄影师执迷于此的原因,就是他们努力把这些作为独立的、纯粹的视觉体验和呈现。
我在脑海里,也相信在付羽的脑海里,有着差不多的十来个人名单:尤金·阿杰,阿尔弗雷德·斯蒂格里茨,保罗·斯特兰德,沃克·埃文斯,爱德华·韦斯顿,哈里·卡拉汉,弗瑞德里克·萨默,阿伦·希斯金德,罗伯特·弗兰克,威廉·艾格斯顿,罗伯特·亚当斯,或许还可以加上贝歇。我把这些经过严苛检选的摄影师称为摄影的立法者。
摄影的立法者,就是摄影语法、法则的建立者,他们创立规范,并一步一步拓展摄影的边界,同时不断建树新的法则,彰显摄影的本体性,造就样式使之成为经典并启迪后人。有志气、有智慧的摄影师,会学习,也善于学习,从中获得乐趣、享受和经验,然后再转化为自己的创作能力,够天赋、够程度、够幸运的话,能增添一些自己的东西,形成自己的风格和境界,付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无论懂不懂,知道不知道,也无论尊重、遵循,还是突破、颠覆,再怎么眼花缭乱的戏码,法则一直在。如果内心足够强大,法则就不会是束缚,而是阶梯。
哈里·卡拉汉 1942
付羽 2018
前段日子,摄影师邬树楠在上海和我吃饭聊天,他说起付羽时有一段话,大意是对于付羽的照片而言,用什么相纸是最重要的,其次是定影液、显影液,一步步往后推,最不重要的是相机。澎湃新闻吴栋在展览开幕前一天采访付羽时,我转述了树楠的话,付羽说:“其实还可以往后,最不重要的是我拍了什么。”
威廉·艾格斯顿被公认为“现代彩色摄影之父”而不是其他人,缘于“我首先看到的是蓝和白,然后才是蓝天白云。”
付羽认为他展览中的相当部分照片,可以横着看,也可以竖着看,上下颠倒也没问题。有趣的是,保罗·斯特兰德在一百年前,也这么做过。一旦付羽口口声声的“照片”完成,拍的是羊头、墙面、果子,还是玉米地、河中的石头,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照片”,里面许多可看的东西,是机械、光学、化学、人的灵性组合成的美好,质感丰饶,气息盛大,很具体实在,绝非空洞无物。
付羽展览和画册的最后一幅作品是《汪清的白栅栏》。1916年,保罗·斯特兰德拍了《白栅栏》,被誉为“现代摄影第一幅照片”,或“美国摄影传统后续发展的思考原点”。简要来说,《白栅栏》,或者说斯特兰德的所思所想,就是消除照片在日常生活中的再现功能,藉此强调摄影的独立自主。这也是我在付羽画册前言里写的:“照片为我们展示了一种实际生活总是难以甚至拒绝给予的图景和秩序”。
1916年至今,一代又一代摄影师拍过白栅栏及其各种变体。沃克·埃文斯1967年拍摄于科罗拉多州丹佛市的照片,集中了他最着迷的元素:美式房屋,墙上的数字,百事可乐logo,文字招牌,路边的汽车,不可或缺的白栅栏。这些白栅栏照片像传奇,也是佳话,一方面向先驱前辈致敬,另一方面表示自己在这个脉络谱系当中,相互之间有着善意的较劲,以及摄影师应有的自得。
保罗·斯特兰德 1916
安塞尔·亚当斯 1948
沃克·埃文斯 1967
迈克尔·欧莫罗德 日期不详
李·弗里德兰德 1977
斯蒂芬·肖尔 1974
乔·迈耶罗维茨 1977
付羽 2014
在采访中,付羽提到了他的《四季平安》,那是2003年到2009年遵循着《美国人》的“清单”拍的,四万多幅照片里挑选了几千幅,然后再进行选择。到了之后的《银盐习作》,如今的《银盐写生》,他反而觉得是不“完整”的。因为这两个系列里的每一幅照片,更具摸索的可能性,如果一段时间后,有另一种相纸,就想重新制作一幅,在某个局部很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效果。卡尔·波兰尼说过:“事实上,沉迷于自己的问题是一切创造力的源泉。”
付羽的价值,要放在摄影的立法者这个层面上加以考量。时至今日,摄影的立法者及其延伸意义,将能够保证摄影持续作为独立自主的视觉艺术。“传统”和“当代”的关系,远比我们想象的浩繁复杂。即使在当下,欧美博物馆、美术馆、基金会和学院的展览、收藏、梳理、研讨,不断能看得到相应的重视。
罗伯特·亚当斯 1978
付羽 2021
“海水不满眼,观涛难称心。” 何以见多识广如此重要?二十年前,我曾写过:“见得越多,越觉得在这一切下面肯定有更广阔更深邃的事物是我没有见到、难以接近的,我时时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看付羽的照片,做付羽的展览,写付羽的文章,就会带给我这样的激动。
上述部分,是我能用文字表达的。但我一再强调,这些只是付羽摄影创作的一小部分。亲眼目睹他的原作,那种美妙、辉煌和震撼,那种身心的愉悦,是没办法替代,没办法写岀来的。付羽的照片,基于摄影法则和对于摄影史的深刻领悟,又实现了某种嵌入或敞开、悬置或凸显,实现了视觉意义的自足观看。他太独特了。
【关于姜纬】
姜纬,摄影评论家,策展人,出版策划人。
注:本篇图文经姜sir影公众号同意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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